2012年12月18日 星期二

跨性別修正論 (部份稿)

跨性別修正論 (部份暫稿)
◎陳薇真

  〔前言〕


〔歷史階段〕

0.跨性別政治發生前的歷史時期:解嚴前,病理理解與社會二元下詮釋的變性人。(引言待補
1.第一語意:1999年間。背景是「婦權派 vs 性權派」的婦運路線分殊(1994-)(甯應斌,2011),以及同性戀運動後「娘男同志」與「T女同志」的浮出後與主流和傳統婦運的衝突(1996-19999)。這時期的跨性別,主要是指性別氣質的和男女同志角色的

2.第二語意:從2000年中央性/別研究室辦研討會,到2003年研究室《跨性別》一書出版。接合美國九零年代費雷斯(Lesile Feinberg)的跨性別運動(transgender movement),認為跨性別是一個大傘(umberal)概念與視角,將變性、扮裝、drag queen/king等各種逾越性別二元界線的主體連接起來,去看到這些主體存在本身所具有的跨性別政治顛覆性別二元的力量。這語義上的跨性別,是指跨性別政治的,指顛覆、挑戰、逾越或流動了性別二元

3.第三語意:從2000年何春蕤國科論文、投遞國際期刊與出書〈認同的「體」現:打造跨性別〉,到2003(《跨性別》一書出版。由於台灣中文語義上的聯想相近,也由於欲將變性慾(transsexual)去病理化與使賦上跨性別政治的面向,「跨性別」一詞又指涉於變性慾、TS、性別認同障礙(GID,明確想成為另一性別)的人

這時期,一方面會去強調TS「有各種轉變狀態」,「不是每個TS都會進行某項醫療」來強調TS內部的可游移性。但一方面,確實對TS而言,並不是那麼像跨性別政治所言「樂於性別氣質模糊多元 挑戰二元」的人,而倒是一群認同主流中明確的另一性別(其角色,其外貌,其氣質)的人。




‧2000後,在主流同志運動中的揉和:以《認識同志手冊》為例

我的詮釋是,在內部教育、運動推廣、與校園教育現場中,「定位跨性別是什麼」,也是令主流同志運動教育中頭痛的事。「性別光譜說」的教案,也是相關人士逐漸模索出來的。

跨性別/變性慾對主流同運而言,有曖昧但又需要的張力關係。同運修辭需要「跨性別」在語意上指稱的變性--而連到「性別認同或心理性別」的軸線,當作光譜中的一支。藉由「生理性別/性別認同/性傾向/性別氣質」,整個『多元』性別的光譜,才得以框架起來。

在這裡,同性戀與跨性別,很好地被分離了。同性戀被定義成不是想變性、而是以認同原生性別愛著另一個同生性別。同性戀被「本性別(cisgender)」化,與「想變性」「T想當男人」脫勾,並打造另一個T與愛T的詮釋美學:「T也認同自己是女人,只是部份使用一些衣著元素,但衣著本身是無性別限定的。T也愛著自己女身的部份,……」伴隨著趙彥寧早於〈不分火箭到月球〉(2001)所指陳的「大學校園女同性戀」其實是藉由階級歧視與指責gender dysphoriaT的「純女性屬」的同化。趙彥寧已經從最早女同性戀團體「我們之間」,預示了2000年後十多年來、同運政治在女同志中所朝向的「女化」與本性別化。

早期同運的說明文件中,也沿著何老師引用社群的說法,把跨性別等同於變性了。

但在另一個一直存在的張力中,跨性別也指涉於這軸線:性別氣質違異於一般社會。因此,跨性別的模糊性,既指變性,又指性別氣質模糊。那麼,產生了如下問題:

1. 要把男變女MTF,說成是「穿女裝的男人」「男人也有權穿裙子」嗎?
2. 要把女校中拒穿裙子只穿褲的原生女性,如同教官校方、說成是「性別認同障礙」嗎?

在這兩個相互矛盾的兩題中,我們看到,有時是GID的東西被去除GID化(比方把MTF說成是穿裙子的男人,說成是性別氣質表達議題,而非性別認同議題),有時屬於性別氣質表達的東西又被歸到GID化。

……在模糊中,相互吃豆腐、混淆、打繞。但又對其交織的議題,處理得不是很清楚。

我的提議是,除了在「跨性別」的定位與詮釋上打繞之外,也可另闢蹊蹺,採用國外運動社群已經使用的「性別表達(gender-express)」,更能適切定位玫瑰男孩、陽剛女孩、C與T的面向。性別表達比跨性別或性別認同,更加接近一般同志在性別氣質上的訴求。

在整個同運與性別教育的主流論述中,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整個關於「跨性別究竟是性別認同違異、還是性別氣質議題」的定位,完全是偏倒在性別氣質這側,尤其在「葉永誌事件」的論述爆炸當中與整個同運論述。沒錯,葉永誌是悲傷的暴力事件,也直接促成了《性別平等教育法》的定立(2003)。但我們也死了林國華、蔡雅婷(2002)、皓皓(2008)、嘉義大學生(2010),卻沒促成任何法設定、沒探討變性人除了性別二元刻板以外的實際議題在哪,連當初《性別平等教育法》的反歧視訴求中也無法納入「性別認同」,經過運動人士向婦-同運修法團體爭取也無效,說是”怕要求太多、會害無法通過"。

性傾向平等、自由多元的性別表達,與性別認同,應該是同等列於「同志的政治訴求」之中;而非總老只是同性戀的性傾向為主,再加個模糊且豆腐的跨性別而製造空泛的多元。


〔往後張力〕

1.「TS中心霸權」 vs 「邊緣氣質男同志」之間的張力:

歷史事件:2010年台大酷兒飄浪研討會,「娘來了」場次,甯、林純德等。於後林純德在文化研究月報上「跨性別專題」導言。2012年高翔宏碩士論文。


〔2010年台大酷兒飄浪研討會及其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由:研討會那天,其它場都是以session的方式、同一時間中分三個主題與場次,每個人只能依其興趣、擇一挑選一個場子聆聽。但下午一個場子,是以「大演講廳」與「同時間內只有這一個場」的形式,除非你在外面閒晃混時間、不然,半限制地強制當天與會的所有人來聽。

這個場,分別由領頭的甯應斌發表的〈娘來了〉、從蔡康永的我要用娘字事件拉到偽娘風潮正夯,兩者連結起來,樂觀地呼籲建立一種「娘」的跨越性別的身體美學,以達政治上的實踐。林純德則是從蔡康永事件,重談在男同社群中的拒C娘與進步男同志之辯。前兩位都是已在國內取得教職的學者。後兩位則是學生,由鄭聖勳和蔡孟哲,比較由細緻的生命經驗,去談「娘」之為以為創傷、與"總是很難談"、因此無法如蔡康永講得太輕易,而且他擁有較多社會地位。應該要去碰觸「娘」字的生命沉重質地。很明顯地,這個場子的講者與主題,都是由某種邊緣政治-酷兒-男同志為主。

現在有人提問了。有一個女性(也許是老師輩,但我不知道名字。也許也是做女性主義或女同志的學者)發言,提了兩個問題。第一:女同志社群中,也有「娘踢」這個曖昧的稱詞或自稱詞。為什麼你們講了娘,卻忽略了女同圈中的呢?第二,「娘」是一個特定脈絡的東西,或許我可稱之為:femininity masculinity(陰性陽剛)?(就是說,它是陰性的表現方式,但它本質上仍是一種陽剛的東西。)

然後,甯應斌和林純德就火了,有點激動,覺得被挑戰到。(回應什麼我忘了)。

接著,我舉手發言道:八卦板的人都知道,劉薰愛和男同志,是不同的東西。但為什麼你們在此,要刻意混在一起呢?(我現今補充得更清楚:要混在一起講是無妨。但,你們只講了娘男同志的事,沒講變性人現實上有哪些議題啊?)

林純德即口回應:我跟你說,我4歲就想變性。句點。
我OS:蛤?我也能說,我十歲就得愛滋啊。than?
另一個發表同學比較明確地回應道:TS/CD圈內也有相互排斥的問題。

場子結束後的茶點時間,我和甯應斌討論。我argue說,不能因為TS身上「怪怪的」,說就TS怎樣怎樣具有激進政治意涵。激論到最後,甯應斌問道:「可是變性人的身體上,就有那個衝突的東西啊?」


事件之後:《文化研究月報》的「跨性別專題」。主揪林純德寫了一篇導論,沿續了研討會的事(但他沒說那兒發生了什麼)。林純德該文,簡要地織理了一個它的張力對反對象。

首先,他反對主流婦運代表顧燕翎的說法,顧堅持使用「女性」一詞、反對「性別」「多元性別」,並認為性傾向或跨性別最終都可納入在婦運的章程之中。只要婦運解放了,跨性別也會順帶解放。林純德提出以沿續甯應斌2003年《跨性別》一書中〈跨性別運動對女性主義的挑戰〉的性階層說,說女性充其量也只是中層,而唯有最受壓迫的底層跨性別得到解放時,性別才是真正解放。這個由甯提的性別階層說,往後的林純德和高宏翔都是支持者。

接著,林純德替TS辯護道,有些TS即使看起來服膺於主流,但又不是那麼完全服膺主流的。其中提到:「遑論「女同志TS」(transsexual lesbians)、「男同志TS」(transsexual gay men)、「雙性戀TS」(transsexual bisexuals)等等不以「異性戀」自居的諸多TS主體」,聽起來好像”同性戀TS比較酷異、異性戀TS比較一般”之意。

接著,林純德將論點沿到男同志社群中的拒C娘邏輯。〔按:注意,TS社群的事,是在拒C擁C的男同志社群的框架之外。就像醫療使用與否與TS/CD衝突,沒在男同志社群裡討論。〕

接著,連接到同專題裡高宏翔指陳「更批判了其文中所謂「純淨跨性別者」偏執而粗暴地將「跨性別」等同於「TS」的論述建構」後,林純德指直,「當「跨性別」一辭益加「去情色化」(de-eroticized)及「變性慾化」(transsexualized)之際」林是很好地明確指出當跨性別變成變性人,其實就被去性化與變性人化了。對反於此,林純德提出了另一個”更好的框架”來取而代之:幹性別(gender fuck):「不願或無法進行變性手術並具備高度情色能動性的扮裝皇后們或可「策略性地」、「在地化地」援用、構連西方基進跨性別/酷兒運動中的「幹性別」(gender fuck)一辭(Stewart, 1995: 101),並以「幹性別者」(gender fucker)自居,既與所謂「純淨跨性別者」進行權力關係上的「對幹」,也持續「幹砸」異性戀性別二分體制,更從中「幹爽」自身不符常規的肉體、情慾。

2012年時,高宏翔將幹性別描述得更清楚:「並以「幹性別者」(gender fucker)
自居,既與訴求進入醫療體系的純淨跨性別者進行權力關係上「對幹」,也力圖
「幹砸」異性戀性別二分體制,更從中「幹爽」那些存於自身卻不符常規的肉體
與情慾。 甚至,我認為扮裝皇后還可以與其他不考慮進入醫療程序的各種生理
性別與展演不符異性戀性別規範的主體一起「燒幹」 ,要爽就一起爽!
(高宏翔,2012)」


我的皺眉是:你要依據娘男同志與扮裝皇后的生命經驗、提出幹性別的政治詮釋型是一回事。但,可以把您提出的"較好的"詮釋型,當作可以跨越任何群體、跨越文化與包括所有議題而普遍性地(universal)、泛用到其它生命經驗上嗎?

再則,甯的性別階層說,是有問題的。婦運的最主流議題,也依然是存在與重要的。跨裡的各種不同議題,固然也是重要的;但,正如同「婦運女人議題不可取代變性人的困境與議題」,同樣地,變性人的困境、又能取代傳統婦運的問題嗎?→議題之間,是相互不可取代的。並沒有什麼階層上的誰能解放誰。

再則,顧燕翊的焦慮裡,一部份的原因是因為:傳統婦運的議題會被取代不見。在甯、林等人的酷兒男同志論述中,我們看到:生理女性的政治軸線,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總是不見了。我想,生理女性的政治軸線,固然也只是性/別政治的多重軸線之一,並不是整體。但同樣,如果有某個自稱更多元性別的論述,卻把生理女性弄不見了,我想,那個"較好的"論述,其實也是有問題的,部份的與侷限的。當然,我們都承認我們自己是有觀點的與部份的。但就偏偏有些人,喜歡把自己塑造成整體,遺忘了自己也是有脈絡的與部份的。如同在「幹性別」的政治指引中。



評估:
抽象的顛覆性別二元,消失的實際議題

對GID的變性慾(TS)來說,因為「跨性別政治」的歷史發生,把很多"不屬 於TS的生命與政治詮釋"的事,套加在TS身上。在語意翻譯上,變性慾(TS)又(非TS群體自我選擇地但是確實是既得利益地),占據了「跨性別」一詞之主要會優先想到與指涉語意。而另一面,TS在台灣「LGBT」運動組織語言的發生中,又得面對〔同性戀、本性別cisgender、單性戀〕主流gay與lesbian、和後兩英文字母與其它,這兩端之間在群體、議題、能見與倫理相待上不平等的權力關係。一方面,又得面對在運動結構中,主要中心的cisgender認同的男同志與男性中心。

對站在「陰柔/娘/扮裝/酷兒男同志(gay)」立場來說,它承載了最主要的社會對同性戀污名之最主要指涉(男同志的性交[非女同志的]、愛滋、娘、性)。而立一面,站這立場的人,在與「主流男同志」圈中,又有一個被邊緣的距離。在「跨性別=變性人、跨社群=TS+CD」的語意與發生中,扮裝皇后男同志的位置在TS/CD社群中也不存在。

我認為,TS立場的人在當時之所以焦慮於和以男同志中心為主的詮釋模式拉開距離,是因為TS在LGBT不平等權力關係造成對開展TS/CD議題的遮蔽。但TS立場也並無意要「霸占」跨性別這個位置,因此選擇讓開、讓位、使自已退回一步(使用更精確的變性慾/GID/TS/CD之類詞,而不用跨性別。我認為,transgender是表達內部之間與和外部之間豐富張力內涵的詞語,而TS才是指涉"變性人存在"。(這是我對TS"倒楣"作為佔據主流跨性別語意之位置這件歷史發生的反省。)

「陰柔/娘/扮裝/酷兒男同志(gay)」立場的人,之所以焦慮於被"正統"TS佔據跨性別的位置而被切割、排除,確實有其道理在。但缺點是,這立場的人,一直並沒有反省到自身作為男性(包括自我認同是屬cisgender上而非GID或時時伴隨gender dysphoria性別焦慮經驗上)與男同志、在LGBT+婦運的整個性別運動結構中,在"某方面上",是佔據相對較高位置與能見度的。意思是,一腳站在男同志位置(雖然又"不主流男同志")、一腳劈在同志-跨性別的兩艘船上的落水危險中;但「一腳站在男同志位置」這件事所造成的中心與盲點,男性與男同志的邊緣立場者(甯、林純德、高宏翔等)一直是在針對這點上缺乏反省的。

簡單說,我們兩邊,都各自佔據了不同形式的中心。我們兩邊都要同時對自己以什麼方式佔了哪個中心,意識到與進行反省。TS(非選擇但得利地)佔了跨性別語意的中心。邊緣男同志(也非選擇但得利地)佔了男同志在運動結構中的中心。

我得說:一方面TS佔據跨性別之語意、很強大與聲勢威脅;但一方面一腳佔在男同志位置所進行的整體論詮釋,也很強大與威脅。


(未經意願選擇但因歷史偶然的)TS中心霸權和(同樣也未經意願選擇但因歷史偶然的)男同志中心霸權,之間的張力。也許雙方在溝通後都能認識到,兩方的經驗、性別自我感、日常感覺、社群、困境、處境、痛點核心和議題,是不一樣的。

嚴肅來說,TS與氣質邊緣男同志,當然社會處境的困境經驗是不一樣。

氣質邊緣男同志當然會受到更多直接性的歧視;恐同污名,性污名,諸男同污名,以及即使氣質邊緣男同志明確認同是男同志與男性,但也因「娘」性、而在男性認同位置上而有所重塑。

而TS這種「相對沒事」、相對不承受到直接汙名傷害的魍魎,也有另一種肇因gender dysphoria的朦朧、性別與情感主體的不被存在(TS連說自己是"男性/女性" "男/女同性戀"讓人輕易領會的可行性都尚未被建立)。也有著相應的核心生命焦慮與議題:性別感不安(gender dysphoria)、轉變歷程(transition),CD的雙重生活(double-life)。這些關鍵字,往往才是不斷穿越TS/CD生命問題的核心關懷與焦慮題旨。但在娘男同志生命經驗下提出的幹性別中,卻完全不復存在。

兩邊的經驗、生存狀態、處境、困境與議題,在辨識彼此的時候,這些不是很重要?

因此我認為,兩方都應當各退一步。TS應嚴正放棄TS=跨性別的等同,而退回使用變性慾TS與GID一詞來更加精確指涉要談論對象之生存狀態。而邊緣男同志政治者,也應放棄「娘政治之擴展整體論」在政治上的整體論傾向,回到意識到自己身份與經驗的「置位(location)」:自己也只是群體多樣中的其中之一,並非抽象真空透明。由某一經驗所樹立起來的政治詮釋型,並不一定就是"完美地"吻合於"所有"其它特定群體的實際議題。宣稱自己是最完美且容納一切,其實只宣立了自己、而同樣也排除了其它(群體的實際議題)。

(其它和TS中心霸權對立的缺席:女同志、社會教養下的女性、FTM、CD。 明確看到,除了男同志之外,其它群體是弱勢低聲的。)


2.CD和(MTF)TS的張力:全時生活與雙重生活。全時認同與暫時認同。

3.(MTF)TS和打扮CD(dressCD),與情慾CD(sexual CD)在「情慾-扮裝」上,嚴重的張力衝突。

對(MTF)TS和打扮CD「反性」這方來說,一方面是(MTF)TS和打扮CD(dressCD)的旨趣,較不在情慾方面(但並非說MTF是"沒有情慾"或不重要的,只是跟情慾CD不一樣),一方面是這群人比較著重打扮入時與pass。因此認為情慾CD「樣貌不好就請別出來嚇人」。一方面是因為共同屬於對一般人而言的共同族群,承受共同汙名,因此TS和打扮CD方認為情慾CD的"不當行為"是破壞"我們"的名聲形象。

而對情慾CD來說,承受多重處境弱勢與不被接受。孤獨。無獨立的友善情慾CD的實體與網路空間。


4.MTF和FTM的張力:

5.TS和男同志的張力:「貶妹邏輯」與「陽具很重要」。

6:TS和女同志的張力:驅逐「男屬性」。

7.TS和主流同志的張力:gender identity與gender dysphoria vs cisgender



〔分析:〕


在回顧了台灣「跨性別」一詞的語意發生史之後,我們可以更清楚地來看「跨性別」與各種實際生命經驗群體之間的關係。

我的分析是,「跨性別」一詞,是同時包括「使正當化」與「使(性/別)政治性」的修辭轉化。

講白一點,意思是,比方,

當我們想要從先前較傳統、病理化與社會二元刻板的「變性慾」一詞,創造一個斷裂,換成較具新正當化與運動政治的詞時(並且與先前的汙名脫勾),在這個時刻(2000-2008年間),我們將「變性慾者」改稱為「跨性別者」。(類似於從同性戀到同志、從homosexual到Lesbian&gay。)
因此,當變性慾群體有正當化的需求,就被指稱或自我指稱:「我是跨性別」。

同理,在邊緣娘男同志的生命經驗中,也有正當化和受欺經驗政治化的需求。所以,非GID、但氣質跨越的同志,也自我指陳:「我是跨性別」。玫瑰少年也說他是跨性別,而且不是想變性。

凡是有想自我正當化的需求的,通通都能「我是跨性別」。
我也並不完全排斥,現今的TS/dress-CD/sexual-CD/drag-queen/sissy gay, 都有自稱跨性別的需求。


那麼,這樣情況下,會發生了什麼事呢?

首先,「跨性別政治(politics of Transgender)」提供了一個框架,這個框架是「受性別二元壓迫-以顛覆/跨越性別二元」。

OK,這是一個在概念上的東西。
但是,當它被放到「不同的」群體、生命經驗時,會發生什麼呢?

--沒錯,進行了某種程度的、陣痛的「媒合」。


從何春蕤當「警衛」帶領TG蝶園團體,試圖使原本CD/TS的人際團體中,帶入性/別運動政治的面向進來。理想上,這立意是想促成一件事:它假設,TG和TS的衝突,是可以被克服、轉化與容納進來的。TS的生命經驗,是可以轉化進入跨性別政治框架的一部份。

我指陳為:使Transsexual的去GID化與跨性別(政治)化
跨性別化的TS,較不偏向、縮小了GID感受與轉變歷程特殊性的面向;而突顯與強化了TS在「受性別二元壓迫」與將目標指向社會的「性別二元」。


而另一邊,在邊緣娘男同志對此的批評中,固然他們部份也肯認了當時跨性別在語意上主要與變性人扣連起來的脈絡。但他們批評道,在某些時候上,跨性別被「去性化」與「GID化」。


一邊是:使TS朝向去GID化(消解GID特殊性)與使跨性別化。
一邊是:反對跨性別被去性化(去性/別政治化)與使GID化。


如何理解、詮釋、與調解這個衝突呢?

我的宣言是,

1.進行雙重上的重構。一方面,對TS/GID,以貼近生命經驗與處境分析的方式,使之重新納入政治化的範疇(而非只是抽象存在上的顛覆性別二元)。TS或GID的生命經驗,也能是政治的,只是,必須以一種貼近TS/GID的方式。另一方面,對非GID的各種跨性別政治,也必須重新進行討論與重構。

2.「受性別二元壓迫」是OK沒錯的概念。但它是抽象且單一的;而,當它落在實際不同群體及其處境時,它會是具體而殊異的:不同群體有著各自的處境、議題與轉化策略方式。那些實際議題,並不見得都是「受性別二元壓迫」,也有可能 是別的名目。

3. 請TS和娘男同志,都在各自的霸權位置上,各退一步。
TS理解到自己只是跨性別與性/別中的其中之一,並且釋放讓出「跨性別」的位置權。可改變TS/變性/GID自稱。

但,娘男同志也需理解到,自己也是有社群、有脈絡的,也只是整體中的其中一部份。邊緣娘男同志的政治型,也是脈絡的,它主要來自男同志社群與在社會處境中的經驗,主要圍繞在「娘」爭論、與承受著最主要社會對"同志"的汙名(即"甲甲的""後門"淫亂""愛滋""娘"等)。男同志社群與生命經驗的「娘」的辯論,固然依然很重要,但,世界上還有別的事。不宜將以自己脈絡中的事、整體化成用此來詮釋差異、其它與整體。我務實的建議是,可以各做各的。就像男同志約愛的特殊文化語彙:我們在一起,但是「各玩各的」。

4.
「跨性別政治」是抽象上的概念。因此,不同的群體/生命經驗與議題軸線,會對「跨性別政治」,有不同程度上的詮釋、張力,與政治方式。在理想上,TS生命經驗中,也會有一種實踐與政治(且MTF和FTM也各不相同)、異性戀或同性戀的TS,因此處境與經驗,也會各不相同(並且沒有高下之別,說"同性戀TS"在政治上比較政治、"異性戀TS"比較通常所以不值一提。在林純德(2010)的說法中,透露了這層盲點:用異性戀→同性戀→跨性別的階層觀去看世界)。扮漂亮的CD, 也有扮漂亮的CD的。情慾CD,也有情慾CD的。扮裝皇后,也有扮裝皇后的(扮裝國王亦同)。混男同圈的,也有混男同圈的。混女同圈的,也有混女同圈的。混異性戀的,也有混異性戀的。我們要尊重這些差異,並且鼓勵開展各自的議題,但不樂見用其中之一、去替代全部。而不斷掉陷在誰比誰底層、彼此在階層價值中的位置、誰比誰顛覆、誰比誰酷異、誰比誰更容納整全的邏輯之中。一句話,那非常幼稚、線性進步預設與抽象,遠離了實際與具體的各自樣態。一句話,誰並不比誰更底層可憐,而是要把各自處境的如何(how)、交織了哪些軸線的分析的,做出來。


〔結語:跨性別修正論〕


我激進地拒絕任何將跨性別政治認作某一身份主體認同政治(identity)的用法,亦非各種身份的總合。而是必須看成彼此之間各種張力、衝突與連結可能的實際內涵。這些特定張力,是分別特殊的,具體的。


TS和CD的關係。打扮CD(dress CD)與情慾CD(sexual CD)的差異與衝突。MTF與FTM。TS和男同志與女同志的相陌生、衝突、對話與經驗的可連結。TS和雙性戀運動。TS和IS運動。TS和婦女運動。和邊緣解放派。常民和運動者。和異男。和一般人(異性戀的、本性別的)。


跨性別政治的研究的致力(achivement),是去分別慢慢一步步看見與去構築這些張力。它是耐心與倫理關懷的長期知識勞動。我們應當記取這種耐心,從實際的深入扎根在部份性出發,去建構其中的某A與某B的連結,而非陷於不斷「 我是整體」的相互搏鬥否定打倒對方。


這些年(2010),我對生命敘事訪談或只講TS的事興趣缺缺,轉向關注與我差異、廣泛存在且論述上空白的群體與議題,包括:(A)情慾CD的社群弱勢處境、敘事與倡議。(B)異性戀變女在異性戀世界下的文化、處境與議題。在2012年,私人上經歷了兩段交往關係後,探討變性慾與女同志社群的關係,但並不只談變女在女同中的拒生理男爭論,同時也把FTM/T的性別焦慮部份在女同圈中被隱視化與同質化成「都是女人啊」,連結起來,重構了變性慾與女同志社群的關係。

兩年過去了。林純德從〈成為一隻熊〉後,談了客家男同志,延伸了一些新議題。高宏翔則是仍沿續在談自身的扮裝實踐,與男同志、娘、與憂鬱症等邊緣生命情境,並且還在忙著說我「變性主義」。

爭奪定義權是一回事;但,把各自想做的新議題,好好地做出來,才是戰場啊,寶貝們。把我盯在牆上並不會讓你變得更正確,好好構築自己的東西才會讓你變得更正確,更有道理,更有新意,也稍有厚實的經驗底蘊。


跨性別政治在多種不同差異辨識的群體/主體上的政治可能性,應當是歧義細緻而多樣的。應當避免以其中一種,去當全所有泛稱跨性別群體的全部。

我對立足點、關懷由具體生存現象出發、〔我的〕部份性與差異和闡議連結的堅持。 我是對原生性別無性別、女性傾羡認同、trigender的、對女生有情感的與女同志文化中心的。

我的這個置位(location),產生了如下可能性的差異與連結:和CD的張力;和異性戀的;和FTM的;和女同性戀的,和異女的,和異男的。這些節點與連結,都具有實際的可致力與致力價值。

我並不是要求每個人跟我的路徑一樣,而是強調我對我的立足點和方法論的堅持。並且主張,你也應該依據你的生命經驗出發,但不是只關心個人敘事的、整體論的、或差異邊緣政治但抽離生存而真空,而是創造出你與其它之間的連結。我們都只是一部份。



最後,引述2008年我剛「出道」時,寫的一篇文,〈傷〉:



每個性別階級中的弱勢,都有著各自數不完的傷。

女生雖然是異性戀,但也有著來自父/男的數不完的傷;
同性戀受著隱藏自己,抵抗社會異性戀預設壓力的傷;

娘除了受著隱藏自己,抵抗社會異性戀預設壓力的傷,
還受著gay社群中被或明或暗排擠污名的傷;

T除了受著「來自來自父/男的傷」、受著「隱藏自己 抵抗社會異性戀預設壓力的傷」之外,還得受著性別氣質與性別相異的傷,與受著動不動就被同屬的les社群中的某些同是les以「拉子就是愛女人的『女人』」而被劃分於我群之外的傷;

同志群體與bi之間的矛盾,也許在於同志群體的愛慾經驗中,太多的傷是來自於被甩:所愛的對方,是個男/女都能接受的、兩棲優勢的人。體貼懂事的婆還會哭著祝對方幸福,慶幸所愛的人選擇了符合社會的婚姻異性戀模式,然後回家自己療傷,把痛埋在心裡,因而對於bi 有一種情結/敏感/憎恨 ..

ts的MtF依照性傾向,有一半的機會雖然多少享受著「男」或「異性戀」的優勢,但也受著除了被一般社會排擠之外,甚至還得被同為性別弱勢的人排擠,動不動就「限女」或是被les群體「劃清界線」……相較之下,甚至所謂的一般社會,對我們反倒比較好,因為很單純地當個人接受,而非動不動就被排擠……。為什麼呢? 因為對les而言,我們身上的某些成份,就又剛好是les群體中身上的「痛點」: 一種對異性戀與生理男性的憎恨或不好經驗、與自身在一路走來的過程中所累積的傷心事,往往最會在這種矛盾的衝突點中,發生..

les也是滿身各自的傷;MtF' les也是滿身各自的傷。
然後,再因為各自的傷,再進行相互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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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GBT是個相當矛盾的概念。大概也是來自美國八零及九零年代後性別運動中產生的口號吧。

一般人直覺對LGBT的理解方式:多元、平等。但現實是,在假像的口號多元平等背後,其實暗藏著許多中心/邊垂與不平等。群體之間也有各自超複雜的矛盾。

因而,唯有瞭解這些「差異」,並且以「極溫柔」、細心、像醫龍在進行心臟手術那般精密的……細膩溫柔,才能在群體中進行相互療傷,並且好起來……。能溫柔地處理這些「差異」、並且如親吻般吻噬那傷口的那種人,「LGBT」看似平和理想的大旗幟才得以成立。很難嗎?很難。至少我做不到或著很難做到。溫柔是件很難很難的事情,不論是對自己、或對別人……

因而也是無限的。溫暖點入水中而暈開


LGBT做起來也非一句「政治正確」那麼簡單。理性上理解與「感受」也是兩回事,甚至後者比知識學理上的瞭解更重要。因為經驗說,知識並無必要性。什麼性別知識都不知道的人,機率上反倒會比知道性別知識的人更加「善心」,因為不是用分類眼鏡看人;擁有性別知識愈多的人,反而是最有能力會(有心或無意不小心地)在最細微脆弱的傷口處,狠狠地扎一針下去的人。荒謬。

迷信著西方知識型態以為擁有知識就能正義平等公理(這些概念都是相當西方脈絡的),事實往往與之相反。想說的是,擁有知識反倒比不擁有知識要來得更加小心;用情感與感受去使用駕馭知識,也許才是正確而不會犯錯的使用方法……雖然是人就偶爾還是會犯錯。雖然一犯錯就可不是考卷答案上寫錯而已而是對方與自己的傷;但也因此而需要治療與原諒、原諒與接受被原諒、被治療與去治療……。

LGBT可不只是把四個東西湊在一起通通加總而已。相互之間的差異與再瞭解(對別人與自己:瞭解差異的他者,同時也是再認識更多的自己;像鏡子一般)、療傷、並且偶爾還是會吵吵架再相互傷害,你的血液我的血液流出地相互淌在一起,分不清的無人稱性,由此構成的整體……;四個東西各自內部之間與相互的各自群體之間……的一切理解與情感,才是LGBT的辯證「內容」,而非空洞地政治正確與四者拉關連的無意義總合。

理解上是知道這些事,可是也知道:這實在太困難了。那種足以善待任何差異、處理傷口與矛盾衝突的溫柔……的人,才足以統馭這一切,旗幟才弄得起來。因此才覺得能做得到這一點的人如王蘋,實在太厲害*2了……

因而也是無限的。」


用立足點理論的一句話來說,

LGBT並非象徵地放在一起連接起來就一勞永逸
(而實際經驗連結卻是真空的。名存實亡。)

而是需致力的(achievement)、永遠不斷待達致的。


(同樣地,Gay、Lesbian、Bi-sexual是什麼(what),其議題又有哪些、已有哪些、再有哪些。今天你問男同是什麼,女同是什麼,一百個運動者與常民有二百個答案。並不是"理所當然",而同樣也是不斷成問題、疑問與致力的。)


我們都共同受這個偶然的歷史發生所深深影響(婦運分殊史、同運、男同與女同、跨性別語意發生)。我們都在中,身受其益、又有所受其害(誤示或排擠)。我們可以讓它順其下去;但也可以,參與爭論、生產與重構的「跨性別」內涵,使之實質化、深化、連結與公共化。


引用王蘋的一句話作結,「現在我們開會可以吵架了,這是一個好現象。」

 

 

引用書目

甯應斌,〈「婦權派」與「性權派」的兩條女性主義路線在台灣〉,亞洲連結會議,清華大學亞太/文化研究室主辦,2001年。

趙彥寧,〈不分火箭到月球:試論台灣女同志論述的內在殖民化現象〉,《戴著草帽到處旅行》,巨流,2001。頁6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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