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8日 星期五

20131018與談稿──跨性別運動的「回家」



20131018與談稿──跨性別運動的「回家」
陳薇真
中山大學社會學系「性/別與人權工作坊」

感謝美華老師的邀請,有一種「回家」、終於能講真心話的感覺()。認識美華老師是2004年的事了,那時美華老師仍在東海社會系,我那時大四,修了《性與女性主義》課程,那時我第一次聽到sexology、第一次讀到Gayle Rubin、第一次聽到台灣婦女運動發生性論辯的歷史。那時我非常生嫩(當然現在也一樣),過了這麼多年,最近重新回頭看Rubin的〈交易女人〉,發現回應到很多台灣現在發生的東西。五年前秀雲老師在高醫性別所時,在20093月請來了澳洲學者Raewyn Connell來台。近日我重讀《性別平等教育季刊》上有一篇當時的報導記錄,發現Connell教授某方面說、已經回應了台灣跨性別運動13年來發生的事。她說,酷兒論的跨性別位置,比較接近男同志或女同志,「這類文獻充滿政治意涵,雖然友善、卻遠離了變性者主體與真實生命。」她又說,「但我覺得其實真正的問題不在變性,不是性別困惑、認同困惑,而是社會處境。我們面對了一種性別失能(Disability)的處境,[..]。我覺得性別認同的說法是問錯了問題,應該移向更實際、更物質的具體需求[..][1]」我現在投入的事,都不過只是回應Connell教授這個一個小小的註腳。

收到今天工作坊安排時有點緊張,問Hiker說:跨性別的親密關係,要講什麼啊──來講「跨性別和同志的同跨情仇」好了()。不是說跨性別的親密關係不重要,而是說,議題還沒到那邊。如果我們這輩熟讀女性主義的人,都知道西方美國1960年代「姊妹情誼」(sisterhood),到1980年代來自黑人與後殖民第三世界變成「母女情仇」[2],那麼我接下來講的、通通都是同志和跨性別間同樣「情仇」的事。張娟芬在1997年寫過一本《姊妹戲牆》談女同志壓迫史和婦運與女同間的論辯,我想以後也該有人來寫一本《同跨戲牆》,寫下同樣邏輯發生的衝突與反思。

台灣跨性別運動、或我們對「跨性別」(transgender)的一般理解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你不理解台灣90年代婦女運動發生「家變」分離的歷史和論辯,你是無法理解何春蕤在1998年寫下〈叫我「跨性人」──跨性別主體與性別解放運動〉以及2003《跨性別》一書為什麼是這個樣子,為什麼是「凡挑戰性別二元的、就是跨性別」。這些都是歷史發生的結果。同樣地,如果你不理解台灣同志運動自2000-2005年起逐漸朝向機構化和主流化發展的歷史,你也無法理解在某個時間點之後、同志「突然自動」就等同於與包括了L、G、B、T。換言之,這些都是歷史時刻發生的結果。不去重新爬梳與對話這些歷史,你就無法回應為什麼在台灣2010年後浮現了「跨性別」和「同志」之間浮現的衝突和抵抗,也無法看見台灣在2013年跨性別社群與運動版圖中也發生了「體制內 v.s. 體制外」的論辯,是來自婦女運動「家變」的運動版圖有關。跨性別立足點,一直得在與同志和婦女運動、做多方面的同時對話。

來講講我的位置。其實現在台灣跨性別運動中檯面的人,很多都是從2008年左右這一輩的,包括我、最近的「跨性別婚姻遭撤」事件的主角、以及社群中許多能言擅思的人,都是自2008年時加入社群、去過TG蝶園社交聚會(又離開),又經過幾年的沉澱沉寂,才累積出現在突然的能量。為什麼是2008年左右這個「突然」呢?我認為有兩個關鍵,其一是網路公共社群「PTT跨性別板」的存在,其二是這些年發生的社群論辯、作為溝通傷害、但也由此滋養的涵養。

以下來講2008年後我個人參與過的論辯”()2010PTT跨性別板發生了影響後來版圖的衝突,當時事件點是,跨性別板面上被過多「同志」活動網宣洗版(而跨的文章卻不多),這些同志活動表面上都是以LGBT為名(歡迎跨性別朋友來參加),但實際上跨點卻很少、只是以()同性戀為主的活動)…。過了幾個月突然一次事,跨板上忽然凝聚了好幾位跨性別朋友,紛紛分享了跨性別在參與同志活動時、的負面經驗…包括孤立一人被周遭暗眼當怪物異類看、若舉手發言別人會覺得你是來亂的哦、被當眾出櫃原生性別、或是女同志社群中排斥原生男性的人際衝突。這些眾聲出現,終於打破了以往同志本一家和諧使得這些經驗不能說的禁忌,引起社群和主流同運逐漸重視跨性別主體,有了回應和轉變。

也是在20105月台大《酷兒飄浪》研討會,在一個場合中我和卡維波與林純德有些對話。卡維波在發表PPT中,把男變女、偽娘、男同志社群中的貶娘/C座標和擺放網路圖檔男性乳房衝突照片並談,認為這些東西具有顛覆性別的政治力量。我說,這個說法忽略了一般人也懂的[伊林旗下被出櫃的模特兒]和娘男同志之間的差異,把衝突和顛覆的論述型、粗暴地放在各種不同生命經驗的身上。林純德在同年《文化研究月報》中回應了這個論辯[3],我也透過不同的方式、釐清與處理「性別氣質」和「性別認同」的差異(性別認同不斷被跨性別政治論述型誤解、被等同是性別氣質,跨性女MTF被當作是穿裙子的男人)、男同志性解放派跨性別論述整全論傾向的盲點,以及MTF-TS和男同志跨性別之間非透明的經驗位置,以及transsexual和女同志社群間的衝突。

來講講跨性別的政策議題──換證制度的台灣歷史。早在社群之前2002年,法律、同志與人權背景的張宏誠就已經關注這問題[4]。而在20092月,TG蝶園內就掀起了對換證制度的討論,當時聚集內部不少熱度,只是後來不了了之。我們現在其實也使用了當年的能量。20129月總統府人權諮詢委員會的契機,前因是好性會的公文,以及「總統府人權諮詢委員會」和兩公約盟作為近年公民運動的力量。同年11月,內政部辦理了「委外研究案」。而在「台灣TG蝶園」FB社團上,2013今年3-5月間,有人點起「放寬換證與手術脫勾 要不要揪連署」,TG蝶園發言人立即回應了對於改變制度時、是否會排除更多不合格的跨性別、是否是更全面國家治理的細密滲入、好的菁英TG進入體制內替大家做決定等,而不願把運動目標放在體制內。這個論辯其實很深刻與代表,我和TG蝶園發言人後來各自進行的事,其實都是對當時這論辯發生的內容與溝通,作出回應的方式。

對於這些論辯,我又重新回到了爬梳「家變」的歷史,以及2000-2005年間、同運主流化時性別人權協會發生與扮演的作用。如果詢問我的位置,我承認在光譜中我是隸屬反省與修正的體制內,我不會全盤放棄失守對體制內的干預和對「合理性」的重構,但會採取同時進行細微的社群培力作法,以及維持「體制內 v.s. 體制外」在政治上、反省的雙重位置往返與實作上的平衡。[..]不論實際中我採取什麼位置,我都歸屬和認同於台灣婦女/()同運的命脈中。

最後談社群培力面臨的困境和可能。認識跨性別人都長什麼樣子就知道,跨性別真的很難搞…。一方面是隸屬TS的朋友通通面臨轉變歷程的社會弱勢和經濟弱勢、修補社會化過程的長期傷害。TSTS之間因為社會化的原因,也很容易吵架。一方面是跨性別社群內部,TSCDFTM群體凝聚因不太一樣,得作某方面的分立。一方面是進行組織團體時,資源完全缺乏…。不論是和同志資源或婦運資源連結,都得面臨是某種"浮士德的交換",累積如何處理這些的協商經驗和技術…。台灣13年跨性別運動最明顯的缺陷是,一切只在台北,外縣市完全空白。不論是由我或其它團體經手,如何順利長期凝聚跨性別的主體性,同時在同運互動時能建設性地面對與處理衝突,是我除了體制參與以外、更加在意與進行。

希望今天談的東西,能快速帶到台灣跨性別運動13年來的歷史,也把2008-2013年社群中發生的事、讓關心跨性別的一般人、外地人和學術工作者,都能很快地update更新一下[近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學術圈其實很關心運動,但很多事情是、你得親自投身參與這圈子、才會知道這些大小事…。希望大家對於[跨性別的未來之如何]給予一些啟發的反饋。謝謝!


[1] 吳姿芊,〈變性者的性別麻煩:Raewyn Connell教授的演講摘要〉。《性別平等教育季刊》,no5420117月。頁23-27
[2] 受益於張君玫〈女人的「地方」與「倫理」--兼論全球女性主義的可能性〉一文。
[3] 林純德(20107月)。〈「跨性別」專題導論〉,《文化研究月報》,106期。http://www.csat.org.tw/journal/Content.asp?Period=106&JC_ID=240
[4] 張宏誠,〈變性人的基本人權〉,《中國時報》,20128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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